学术研讨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罗氏动态>学术研讨

生命的呐喊 强者的抗争 罗隐“十上不第”的落第诗

 韩爱平 发布时间:2004-03-26


 

罗隐 ,字昭谏 ,浙江新城县 (今富阳县 )人。本名横 ,“凡十上不中第 ,遂更名”。生于唐文宗大和七年 (公元 833年 ) ,卒于梁太祖开平二年 (公元 9 09年 )。李唐王朝到了这个时代 ,藩镇进一步割椐称雄 ,互相攻伐 ;宦官更加飞扬跋扈 ,朋党倾轧 ,宦官专权 ;国防空虚 ,外族不断入侵 ,战乱频仍 ,民不聊生 ,社会腐败 ,政治一塌糊涂。罗隐生不逢时 ,但仍然亟思有所建树 ,希望通过科举考试登上仕途 ,以实现“佐国是而惠残黎”的远大抱负。但是 ,在吏治大坏的晚唐 ,科举制度已徒具形式 ,科场竞争愈演愈烈 ,以致后来完全为权豪把持。士子及第 ,或恃门第高贵 ,或以朋党相干 ,或赖显宦提携 ,或靠亲朋援引 ,甚至趋谒权门 ,贿赂请托 ,卖身投靠 ,无所不用其极 ,致使一般寒士投靠无门、仕路断绝。罗隐尽管非常有才气 ,“弱冠举进士 ,高文善价 ,籍甚广场 ,才了十人 ,学殚百氏 ,名宣寓县 ,誉播寰区。惟应鲍、谢、曹、刘 ,足堪并驾 ;若遇王、杨、卢、骆 ,必共争鞭。”但他出身寒微 ,既没有高贵的门第 ,又没有强硬的靠山。为了功名 ,他也曾奔走于公卿之门 ,向他们献诗 ,讲自己的政见以及用世抱负 ,期望他们的引荐。可他又自恃才高 ,希望在受到别人尊重的条件下被任用 ,而不是一味地卑躬屈膝、趋炎附势、低三下四地拉关系、走门子。他想凭自己的真本事 ,堂堂正正地金榜题名 ,这在当时是根本不可能的。加上他一身正气 ,疾恶如仇 ,蔑视权贵 ,敢讲真话、实话 ,讥刺时政 ,毫不留情 ,得罪了许多达官贵人 ,这就注定了他屡试不第的悲剧命运。尽管如此 ,他却一直未停下讽刺之笔。我们这里不谈他的“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的《谗书》 ,也不论他借古讽今的咏史诗和直刺现实的政治讽刺诗 ,单看他“自伤怀抱、感叹不遇”的“落第诗” ,窥斑知豹 ,我们就可以感受到诗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人才的进退用舍而抗争、同黑暗的科举制度相抗争 !诗人屡败屡试 ,一方面表现了诗人具有顽强的毅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精神 ;另一方面 ,这本身又何尝不是对腐败的科举制度的挑战 !
我们先看看他早期的“落第诗”———《东归别常修》 :
六载辛勤九陌中 ,却寻归路五湖东。名惭桂苑一枝绿 ,鱼会忆松江两箸红。浮世到头须适性 ,男儿何必尽成功。唯惭鲍叔深知我 ,他日蒲帆百尺风。罗隐《湘南应用集序》称 :“隐大中末即在贡籍中 ,命薄地卑 ,自己卯至庚寅 ,一十二年 ,看人变化。”《谗书·迷楼赋》云 :“岁在甲申 ,余不幸于春官兮 ,凭羸车以东驱。”大中末己卯 ,即唐宣宗大中十三年 (公元 859年 ) ,罗隐赴京应试 ;甲申年 ,即唐懿宗咸通五年 (公元 864年 ) ,这一年不幸在春官礼部举进士落第 ,自己卯至甲申 ,正好六个年头。因此 ,诗起笔入题 :“六载辛勤九陌中” ,这六年 ,诗人不舍昼夜 ,发奋苦读 ;并为生计奔走于长安的八街九陌之中 ,艰辛备尝 ,结果却是“名惭桂苑一枝绿” ,只落得走投无路 ,不得不动归隐之念。此诗以自己科场失意归五湖与越国的范蠡大夫功成身退浮五湖相比较 ,其酸辛无奈、矛盾痛苦尽在不言中。因为诗人并不想归隐 ,实在是仕路艰难、时势所逼、万般无奈也 !“男儿何必尽成功” ,这是诗人怀才不遇、在处处碰壁的境遇中迸发出的愤怒呐喊 !充分表现了诗人卓荦不羁、洒脱任诞而又洁身自好的性格特点。“他日蒲帆百尺风” ,这是对常修的祝福 ,祝愿常修早日及第。而这何尝不是诗人自己不甘失败、仍要继续奋斗下去的心灵呼唤 !毫无疑问 ,此时的诗人 ,对科举仍抱有幻想 ,他的归隐只是出于激愤 ,他此时不可能真正归隐的。而当他重返科场 ,一而再、再而三 ,屡试不第后 ,这幻想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长安秋夜》读来令人心酸 :
  远闻天子似羲皇 ,偶舍渔乡入帝乡。五等列侯无故旧 ,一枝仙桂有风霜。灯欹短焰烧离鬓 ,漏转寒更滴旅肠。归计未知身已老 ,九衢双阕夜苍苍。
此诗诉说自己当初把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 ,背井离乡至长安应试 ,“只言圣代谋身易” ,以为凭自己的才学 ,又有如“羲皇”之明主 ,定能蟾宫折桂、一举高中 !可现实却把他的美好愿望击得粉碎。“九衢双阙夜苍苍”,坏人当道 ,天子不明 ,茫茫暗夜 ,诗人看不到一点亮光 !此诗欲抑先扬 ,寓深刻的讥刺于沉痛哀绝的叙述之中。因为必有列侯为故旧 ,才能使仙桂无风霜 ,那么羲皇之比便成了绝妙的讽刺 !此诗对科举制度弊端的揭露可谓一针见血。诗人“进乏梯媒退又难 ,强随豪贵歹带长安”,结果却是“一枝丹桂未入手 ,万里苍波长负心” ,于是心灰意冷 ,“年年模样一般般 ,何似东归把钓竿”。如果说《长安秋夜》反映了诗人在茫茫长夜的踌躇、傍徨、苦闷、无奈 ,那么《归五湖》则表达了诗人绝意科举、归隐五湖的决心。据何光远《鉴戒录》卷八记载 :“隐以讽刺颇深 ,连年不第 ,举子刘赞赠之诗曰 :‘人皆言子屈 ,我独谓君非。
明主既难谒 ,青山何不归。年虚侵雪鬓 ,尘枉污麻衣。自古逃名者 ,至今名岂微。’隐睹之 ,因起式微之思 ,遂自归。《五湖诗》曰 :
‘江头日暖花又开 ,江东行客心悠哉。高阳酒徒半凋落 ,终南山色空崔嵬。圣代也知无弃物 ,侯门未必用非才。一船明月一竿竹 ,家往五湖归去来。’”
“这里不是用的指斥 ,而是用的讥刺。酒徒凋落 ,南山空高 ,是说窃位者多。圣代无弃物 ,侯门尽用才 ,为什么诗人还要‘归去来’呢 ?”此诗一名《曲江春感》。表面看 ,语调轻松 ,且多赞美之词。但细细品味 ,不难发现 ,通篇全是反语。以诗人之才德 ,却在“弃物”、“非才”之列 ,还有什么“多代”可言 !此诗以表面的轻松、“心悠”掩藏着深深的、无言的痛苦与悲愤。这来自心灵深处的悲哀在另一首诗里表现得更明确 :
逐队随行二十春 ,曲江池畔避车尘。如今赢得将衰老 ,闲看人间得意人。
此诗题作“偶兴”。还是曲江 ,还是春天。曲江在当时是著名的游览胜地。曲江池西岸 ,当时有个花木茂盛的杏园 ,按当时习俗 ,每年新考中的进士都要在这里举行宴会。诗人一年一年地“闲看”别人“得意” ,而自己老之将至 ,仍一事无成 ,他的内心岂能平静 !就这样走了 ,天理何在 ?!诗人这次决意归隐 ,是对科举制度彻底失望后的痛苦的、无可奈何的选择。其实 ,科举制度的腐败、官场的黑暗 ,他早己看透。之所以在“茫茫暗夜”中拼命挣扎、屡败屡试 ,是因为他心有不甘、他有家难归、他“无颜见江东父老” :
仙桂高高似有神 ,貂裘敝尽取无因。唯将白发期公道 ,不觉丹枝属别人。双阙往来惭请谒 ,五湖归后耻交亲。盈盘紫蟹千卮酒 ,添得临歧泪满巾。
这首题作“东归”的诗表现了怎样一种心境啊 !从满头青丝到白发如霜 ,“仙桂”一直高高在上 ,“貂裘敝尽取无因”。这里且不说行人有没有“貂裘”,盖取“仙桂”还需要“貂裘” ,这“仙桂”神在何处便不言自明 !“貂裘敝尽”既是对黑暗科举制度的无情揭露 ,同时也比喻自己为取“仙桂”艰辛备尝、穷愁潦倒的窘况。因此 ,诗人羞与亲朋好友来往 ,更不愿请谒权门 ;仕途无望 ,但以落泊布衣之身回归故乡 ,又耻于见父老乡亲 ,真可谓进亦难、退亦难 ,天地之大 ,诗人却不知所归 ,其愁苦无奈、忧伤愤懑不难想见。千种愁绪、万般忧思无以排解 ,“借酒浇愁愁更愁” ,以致于痛哭流涕、老泪横纵……诗以此哀痛欲绝作结 ,令人不忍卒读。“五湖归后耻交亲”、“买臣严助精灵在 ,应笑无成一布衣”。诗人以布衣之身回乡 ,最尴尬的事莫过于遇上熟人。据何光远《鉴戒录》卷八记载 :“罗隐秀才傲睨于人 ,体物讽刺。初赴举之日于钟陵筵上 ,与妓云英一绝。后下第 ,又经钟陵 ,复与云英相见。云英抚掌曰 :‘罗秀才犹未脱臼耶 ?’隐虽内耻 ,寻以诗嘲之 :
  ‘钟陵醉别十余春 ,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 ,可能具是不如人。’”
此诗一名《嘲钟陵妓云英》 ,又作《赠妓云英》、《偶题》。一别十余年 ,云英仍可作“掌上舞”、体态依然轻盈 ,诗人仍是布衣一个。云英为诗人不第而感到惊诧 ,诗人也为云英未脱风尘而忿忿不平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们一个是风姿绰约、美丽出众 ;一个是才华过人、名满天下 ,又有何处“不如人”呢 ?此诗看似讥刺云英和自嘲 ,实际上是诗人对封建社会压抑人才的强烈抗议 ,表面委婉幽默而内实愤激。特别值得一提的是 ,一代伟人毛泽东对此诗的圈画批注。毛泽东多次读这首诗 ,在《罗
昭谏集》中这首诗的后两句旁画了密圈 ;在罗隐《甲乙集》的这首诗旁除圈点外 ,还加了批注 :“十上不中第。”这应该看作是一代伟人对罗隐身世遭际的深切理解和同情。在诗人所有揭露科举制度敝端的诗作中 ,《黄河》最具批判性、也最尖锐 :
莫把阿胶向此倾 ,此中天意固难明。解通银汉应须曲 ,才出昆仑便不清。高祖誓功衣带小 ,仙人占斗客槎轻。三千年后知谁在 ,何必劳君报太平。
此诗句句切定黄河 ,而又别有所指 ,以黄河的难以澄清 (庾信《哀江南赋》 :“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婉蜒九曲 ,比喻官场、科场的昏暗 ,通往“银汉”———皇宫之路的弯曲 ;“天意难明” ,讥刺的矛头且接指向最高统治者。特别是颈联两个典故的运用 ,借古讽今 ,极为准确地讽刺了封建贵族霸占爵位、科举制度唯亲是举的罪恶行径。此话语气异常强烈 ,具有极强的讽刺性。因此有人认为它“躁”,说它“失之大怒” ,也就是不够“温柔敦厚” ,这当然是没有了解当时诗人思想感情的“中庸”
之论。但看到这诗乃是“大怒”之辞 ,确实没有看错。科场如此昏暗 ,社会如此不公 ,诗人能不“大怒” !如果说《黄河》一诗还是托物讽谕 ,那么《感弄猴人赐朱绂》则是无所顾忌、直截了当的辛辣嘲讽 ,而嘲讽的对象正是当朝皇帝 :
  十二三年就试期 ,五湖烟月奈相违。何如买取胡孙弄 ,一笑君王便着绯。此诗原有注 :“《幕府燕闲录》云 :唐昭宗播迁 ,随驾伎艺人止有弄猴者。猴颇驯 ,能随班起居。昭宗赐以绯袍 ,号‘孙供奉’ ,故罗隐有诗云云。”在唐代 ,绯袍是只有大官才能穿的 ,“供奉”乃是一种官衔。这对于屡试不第、在李唐王朝弄不到一官半职的罗隐来说 ,自然是莫大的刺激。尽管诗人早已远离科场、已至暮年 ,但仍忿忿不平 :他用自己屡试不第的遭遇同弄猴人的平步青云做了强烈的对比 ,对比中饱含着诗人的无比愤慨 ,揭露了朝廷政治的昏浊、皇帝生活的腐朽空虚以及在用人问题上的荒唐可笑。这样的诗 ,只有罗隐才能写得出来 !从这首诗中 ,我们可以看出 ,罗隐对自己“十上不中第”一直耿耿于怀 ,遇有机会 ,便形诸笔端 ,发抒不平、吐诉愤怒。罗隐罢举后 ,曾游湘南、大梁、淮润 ,最后到钱塘 ,节度使钱缪辟为从事。据王定宝《唐摭言》卷十记载 :“罗隐 ,光化中 (公元 89 8~ 9 01)犹在两浙幕。同院沈嵩得新榜失隐 ,隐批一绝于纸尾曰 :
  黄土原边狡免肥 ,矢如流电马如飞。灞陵老将无功业 ,犹忆当时夜猎归。”
这首题在新进士榜上的诗作 ,乍看与“科举”风马牛不相及 ,其实与其他落第诗同调 ,仍是揭露科举制度的弊端 ,只不过这里是借古讽今罢了。此诗借汉大将李广战功赫赫却未能封侯———“无功业”、反被小人所欺的故事 ,讥刺现实 ,影射整个官场的名利争逐 :有才者并不一定有名有位 ,官高位显者未必有才 ,朝廷不能唯才是举、任人唯贤 ,历代皆然 !那么这次“新榜”上又有几人名副其实 ?诗人表示怀疑。此诗用事恰切、意在言外、感慨无穷 ,较之其他同类诗作 ,别具特色。综上所述 ,从公元864年前后到公元 89 9年前后 ,三十多年间 ,罗隐涉及“科场”的诗作多达几十首 ,从这些诗作中我们可以看出 ,从一开始 ,罗隐对现实就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认识到 ,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 ,个人的进退取舍、成败荣辱 ,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他的不遇 ,是因为他出身寒微、科场黑暗 ;再加上社会动荡 ,李唐王朝已自身难保 ,还哪里顾得上选拔人才。因此 ,他的不遇 ,是他生不逢时 ,是他所处时代造成的。他的坎坷遭遇 ,在当时带有普遍性。也正因如此 ,他的那些感叹不遇、自伤怀抱的诗作 ,所抒发的就不仅仅是个人的情绪 ;诗文中所吐露的愤懑不平之言 ,也绝不仅仅是他自己不遇当世的泄怒之作 ,而是通过个人遭际的吐诉 ,表达了当时大多数有抱负、有理想的知识分子的心声 ,倾吐了他们的痛苦和不幸。通过那些牢骚感慨、愤懑不平之言 ,诗人对当时社会上人才进退用舍的不合理现象以及造成这种不合理现象的黑暗现实 ,进行了尖锐的揭露和深刻的批判。这正是诗人不遇当世、又名重当世、并名垂后世的主要原因。

查看更多
    暂无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