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孝感乡考辨
凌礼潮 发布时间:2005-09-25
元末明初的"湖广填四川"移民大潮中,麻城的孝感乡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地方。从那里源源不断迁出的人众,几乎填充到了四川省的每一个角落。
在西部:
民国《简阳县志》卷17"氏族表"中载,麻城孝感乡胡彪等人"明洪武初移民实川,彪与虎、群二人同入川,至简(州)正教乡定水寺插业同居"。
民国《荣县志》:"明太祖洪武二年,蜀人楚籍者,动称是年由麻城孝感乡入川,人人言然。"
仁寿《李氏族谱》:"元末吾祖世居麻城孝感青山,陈逆之乱,乡人明玉珍据成都,招抚乡里,吾祖兄弟七人迁蜀,因与祖一公籍寿焉。"
在南部:
民国《泸县志》:"自外省移实者,十之六七为湖广籍(麻城县孝感乡),广东、江西、福建次之。"
民国《南溪县志》:"今蜀南来自湖广之家族,溯其始,多言麻城县孝感乡。"
泸州《王氏族谱》:"予思我父讳九,母雷氏,亦历风尘跋涉之苦,先由河南地随祖讳久禄于洪武元年戊申十月内,至湖广麻城县孝感乡复阳村居住,新旧未满三年,奉旨入蜀,填籍四川,有凭可据。由陕西至川北,洪武四年辛亥岁八月十四日至泸州安贤乡安十四图大佛坎下居住。共计老幼男妇二十二名。"
在东部:
新修《南川县志》:"湖广移民,尤以麻城孝感乡鹅掌大丘人为多。"
咸丰《云阳县志》卷2:"邑分南北两岸,南岸民皆明洪武时由湖广麻城孝感奉敕徙来者,北岸民则康熙、雍正间外来寄籍者,亦惟湖南北人较多。"
忠县新修《叶氏宗族谱》:"明洪武二年,叶端祥之子叶根一偕弟根二,同丁、陈、王、潘、肖、张、毛、莫九姓一道,从湖广省黄州府麻城县孝感乡高干堰铜鼓滩入川落迹(籍)忠县。"
在北部:
光绪《李元仁墓碑》:"本籍湖广麻城孝感李家大土坎高阶,缘于元末入蜀,插占巴州。嗣世祖因贼匪扰逆,始建修楼房,后因号楼房上下营。"[1]
在中部:
民国《资中县志》:"本境分五省人,一本省,二楚省,三粤省,四闽省,五赣省。本省当元之季,伪夏明玉珍据蜀,尽有川东之地,蜀号长安。玉珍为楚北随州人,其乡里多归之,逮今五百余年,生齿甚繁。考其原籍,通曰湖广麻城孝感人为多。"
光绪资中《徐氏族谱》:"吾徐氏,麻城县孝感籍也,妙洪祖避徐寿辉乱迁蜀……。"
江津《幸氏族谱》:"宋末年间,仲式祖由江西迁楚麻城孝感乡。因徐寿辉兵起,复自楚避乱入蜀,携祖妣王氏及三子寓江津笋里梅村幸家湾数年。"
谁也无法统计,从孝感乡到底迁出了多少人口;谁也无法相信,区区一个小乡,为何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人口输出量;谁也无法推算,现在的四川人中到底有多少非孝感乡人的后裔!
难以相信的最好办法就是不相信!
早在近一个世纪以前,就有人对此提出怀疑:"核其人数,即使尽乡以行,亦不应有若是这多;且湘楚州县与蜀邻比者尽人皆可以移住,何以独适孝感一乡?"②
最近而又最典型的有邓经武、雷兵的结论:""湖北省麻城县孝感乡"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虚构地名,其背景是假造"移民潮"运动。"①
但是,质疑一个定论固然需要非凡的勇气,而否定一个史实却显得过于草率,历史的真实并不因为有人质疑而虚无化!
下面,我们通过史料的搜寻来看看麻城县孝感乡到底隐藏着多少历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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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明初的麻城四乡
明初麻城的区划情况在清康熙9年的《麻城县志》中可以找到清楚的记载:
初分四乡,曰太平,曰仙居,曰亭川,曰孝感。统一百三十里,里各有图。成化八年(1472),以户口消耗,并为九十四里。复并孝感一乡入仙居,为三乡。嘉靖四十二年(1563),建置黄安县,复析太平、仙居二乡二十里入黄安,止七十四里。
太平乡原额五十八里,后并作二十五里;仙居乡原额五十四里,后并作二十五里;亭川乡原额二十五里,后并作二十四里。国朝因之。②
所谓 "初分四乡"当然是指明初已分全县为四乡。也就是说,孝感乡在明朝277年的历史中,存在了105年。但这并不等于说,孝感乡的寿命只有105年。元代麻城的基层区划情况,由于资料的缺乏而不甚了了。不过,据北宋王存的《元丰九域志》记载:"中,麻城。(黄)州北一百七十五里。四乡。歧亭、故县、白沙、永泰、桑林、永宁六镇。有龟头山、永泰河。"③则北宋时麻城即为四乡区划。最近在网上读到周启志的《寻根圣地:湖北麻城孝感乡》,周先生引《石柱厅乡土志》说:"有陈氏于"宋高宗时由楚北麻城孝感乡同马氏同来"之说。"证明麻城的四乡划分和孝感乡的存在,历宋元而明并无变化。我们相信,在中国历史上,"乡"这一级组织相对于州县的频繁撤并省废来说,其稳定性要大得多。这与它们在政权割据和攻城略地中无足轻重的地位是一致的。成化八年麻城改为三乡以后,至清代"国朝因之",直到清末乡之设置再无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
关于明初四乡的位置,尤其是孝感乡的方位,是很多人非常关心的问题。弘治《黄州府志》记载合并后三乡的位置为:"太平乡在县东,领四十三里;亭川乡在县南,领一十二里;仙居乡在县西,领三十九里。"(卷1)我们认为,初分四乡时,四乡乡界如"十"字形。孝感乡的位置应该在西南,而仙居乡在西北。孝感乡的范围当包括现在的白果镇北部、铁门岗乡、歧亭镇、宋埠镇、中馆驿镇、顺河集镇南部、南湖街道办事处、龙池桥街道办事处南部、鼓楼街道办事处南部,以及今红安的城关镇、两道桥乡、杏花乡南部、桃花乡、叶河乡、永家河镇、八里和太平两乡镇的河东部分。(附图一)需要指出的是,四乡中其他三乡均为高山丘陵,只有孝感乡位于举水冲积平原上。
这样确定孝感乡位置的理由有三点:
第一, 麻城西北光山州曾有仙居县,至宋南渡始废。西北境有仙居山 ,黄安建县时划入辖境。①应为仙居乡得名之源。又麻城县城西北十里亦有仙居山(今名五脑山),因麻姑在此成仙飞升而得名。城北还有仙居坊。②
第二, 孝感乡并入仙居乡,而仙居乡既在县西北,再往东是太平乡,则 孝感乡只能在县西南;
第三, 众多来麻寻根的四川人提供的地名中,我们只找到了寥寥几个
历近700年沧桑仍未改变的故址,但已足够我们重现明初四乡,尤其是孝感乡的地理位置了。四川仁寿《李氏族谱》称:"元末吾祖世居麻城孝感青山,陈逆之乱,乡人明玉珍据成都,招抚乡里,吾祖兄弟七人迁蜀,因与祖一公籍寿焉。"这里所说的"青山",就在县西今顺河集镇南部,现在的麻城行政区划图上就可轻易找到,我们相信它已靠近孝感乡的北部边界。另据重庆忠县新修《叶氏宗族谱》称:"2002年9月10-12日叶国村带妻专程去麻城考察:……据现歧亭镇叶家大湾村的一些年岁高的人讲,孝感乡就是现在的歧亭镇一带,和仙居相近。……但歧亭镇叶家大湾村(叶姓1000多人)人们的风俗称呼与我县叶姓一样,如叫祖父称"爹爹"少称"爷爷";对外公外婆称"噶噶"(ga)。"
需要指出的是,曹树基先生认为,"黄安位于麻城之西部,孝感乡极可 能并入了黄安。"①曹先生用 "极可能"一词表示了谨慎地猜测,但这个猜测只对了一半,因为孝感乡并入黄安的范围只有将近一半。乾隆《麻城县志》有一幅三乡区划图(附图二),乡界恰如一个"丫"字,只是下面一竖有一个先向右后向左的弯曲。"丫"字的上部是太平乡,左边是仙居乡,右边是亭川乡。说明当时乡界划分均呈由城区向周围辐射型,除城区(明时称关厢)划入亭川乡外,其他各乡均与城厢接壤。可以想象,孝感并入仙居乡以后,面积占总版图的二分之一,幅员过广,于是将县仙居乡北部若干里甲划入太平乡,使三乡面积大体相当(附图三)。于是,太平乡辖区从麻东北扩展到麻西北,与黄陂接壤,乡界终于形成上面所说的"丫"字形状。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嘉靖42年设置黄安县时,从麻城划入的20里甲中,也包括太平乡部分里甲的原因。②
二 孝感乡的里户数和人口
按照明朝的规定,在乡村中,人户被编成里甲。每110户为1里,推丁粮多者10户为长,余下百户为10甲,每甲有10户。这个规定到洪武14年(1381)开始规范化推行,同时规定每十年重新册定一次人口。前引康熙《麻城县志》有一个令很多人费解的问题,即原额分乡里数加起来超过了总数,等于137里,而不应是130里。其实,这两个数字也不矛盾,成书于天顺年间的《大明一统志》和弘治《黄州府志》均记载麻城为135里。而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又记麻城为120里。这些不同时期的不同记载,正可以说明明朝初年麻城人口减少的速度之快。
上述引文中还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是按原额全县137里,亭川乡只占总里数的22.3%。成化8年由25里并为24里,只减少1里,故其辖境亦应较为稳定。而太平、仙居两乡由112里并为50里,减少62里,说明两乡为麻城人口主要输出地。二是太平、仙居的原额112里中,包括了孝感乡的里数。那么,即使按三乡平均算,孝感乡也应有37里,何况孝感乡位于人口稠密的麻西南平原地区。因此,明初的孝感乡,当至少有4000余户,约2.5万人。
我们知道,朱元璋是在洪武14年(1381)开始在全国通过编制赋役黄册推行里甲制度的。前引康熙《麻城县志》所说的130里,应该是这时编定,并且是严格按照110户为一里编定的。因此我们可以据此推算出当时麻城的总户数为14300户,总人口约为8.5万(按户均6人计算)。即使按照6‰的人口自然增长率计算,明初至洪武14年,麻城人口应有90760以上。也就是说,14年时间,麻城人口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减少4000多人。这4000多人的消失,唯一的解释就是迁出了麻城。其中,孝感乡人至少在2000人左右。
表1: 明代麻城户口表
年 代 乡数 里 数 户 数 口 数 说 明
明 初 4 137 约15000 约90000
洪武14年(1381)4 130 约14300 约85800
洪武24年(1391)4 130 16252 122349 户均7.5人
成化8年(1472) 3 94 约10340 约72400
弘治5年(1492) 3 94 13423 131493 户均9.8人
注:洪武24年、弘治5年户口数均据弘治《黄州府志》卷3。康熙《麻城县志》记洪武24年户15809,口105112。我们认为前者更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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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与孝感乡人口的动态平衡
我们以明初麻城的9万人为基数,以6‰的递增率计算,到成化8年,麻城总人口应该约有9.6万人。据表1知麻城成化8年实际约有7.2万人。也就是说,麻城全县人口输出能力只有约2.4万人。那么,孝感乡大量输出的人口是从那儿来的呢?
下面,我们再来讨论一下有关麻城和孝感乡的人口来源问题。
元末明初,江淮之间陷入长达十余年的战乱当中。西有陈友谅,中有朱元璋,东部则有张士诚,各路英豪崛起,相互厮杀火并。人口的急剧减少,使这一区域成为战后移民充实的主要地区。
麻城县位于大别山与长江之间,境内多高山丘陵,只孝感乡全部为土地肥沃的平原,自然成为移民们定居的理想选择。
民国麻城《陈氏宗谱》称:“我始祖陈太大人,系江右饶州府人氏也。饶州生齿繁庶,穿木为田,难容耕凿。开科擢起,有文、武二公,乃太祖同胞昆弟也。始祖意欲各立门户,闻红头巾作乱,杀戮甚众,土旷人稀。太祖乃抛弃故里,自饶历鄱阳风涛,经历险阻,至湖省黄州府,访黄麻二县界地,名黄泥畈落钗河古刹天齐庙一带,此处人心醇而风俗厚,遂以旅人寓焉。”
乾隆麻城《胡氏族谱序》则称:“始祖胜三公生元顺帝年间,原籍江西南昌府丰城县,罗塘乃其居址。尔时初被徐兵凶毒,继而友谅肆虐,而江州豫章之地,日无宁所,草木皆惊。一时望风远走者,正不止我祖矣。及洪武定鼎迁麻,其偕来胞兄荣一荣二,各居一处,我祖胜三公始析居兹土。”
民国《冯氏族谱序》曰:“我族始祖念三公,由江右迁麻,至德荣公,乃念三公之次孙,即我分三世分支祖也。”又载旧谱(顺治元年)叙曰:“冯氏自宋元以来,历世二十,经年四百余矣。记始祖念三公,五世而有月潭公,元季随父避兵,迨至有明平定而后复业。”
光绪《凌氏宗谱》:“吾祖自始祖受辅公肇基于麻邑也久矣。缅维故都,则江西南昌府南昌县刘伶卫大栗树白石嘴。于明洪武六年偕妣而来。”
民国《彭氏族谱》:“(本邑)外籍不一,而江右独多。以余所见,逮余所闻者,皆各言江西云。夫邑之来江西者不止万族。”
乾隆《邹氏族谱》:“自始祖迁八公以元进士由江西来守于黄,因卜宅麻城之西北点兵。”
光绪《邓氏宗谱》:“至元明递嬗之际,流离转徙,丧乱初平,我祖南坡公始由南昌寄籍于麻城。”
宣统《黄安乡土志》记载的35个氏族中,有23个是从江西迁来,占65.7%。
其中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周氏家族,因为曹树基先生以为:“在麻城县志中,该家族中有40人名列其中,考中进士者竟有15人,是当地一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其来历不详,亦极可能为土著。”但光绪《麻城县志》卷33有一篇王世贞的《周鲁山先生墓志铭》,对周氏家族的来历记得非常清楚:“周之先不及考也,考自元末而有受七公者,从饶之鄱阳徙于黄,遂为黄麻城人。”
这样的例子我们同样可以举出很多,你如果在麻城随便问起谁的祖籍地,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会告诉你是江西,就象四川移民都说祖籍麻城一样。 正是由于这些源源不断来到麻城的移民,使麻城的人口不断得到补充。以至全县总人口不仅不见减少,有时甚至有所增加(见表1)。
曹树基先生在详细分析江西迁入黄州府的人口情况后说:“洪武年间的黄州府有64.2万民籍人口,加上黄州卫和蕲春卫的二卫军人及其家属,折算之共有军籍移民3.4万人口,合计全府人口总数为67.6万。……民籍人口中至少有5万人口迁往毗邻的德安府,因为路近,他们不大可能马上在新地取得户籍,而实际上他们以不在户籍所在地生活。所以减去5万人口,全府人口为62.6万。其中移民人口占其62%,共有38.8万,移民人口中江西移民共有33.8万。……而民籍移民为30.4万。”①这30.4万人口,至少有10万人迁入麻城(不包括占移民人数13%的从江西以外迁入麻城的人口),而入居孝感乡的人口当在6万以上。
江西师大方志远教授认为,“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首先“填”的都是平原及丘陵区,而“湖广填四川”几乎是与“江西填湖广”同时发生的。①大规模迁入的人口,保证了孝感乡人口的动态平衡和巨大的人口输出能力。
①《中国移民史》第五卷第133页。
①《明清湘鄂赣地区的人口流动与城乡商品经济》第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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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江西民众大量涌入江北地区的原因,我们赞同主要是逃避重赋的观点。江西在元末属于陈友谅的势力范围,即使在朱元璋统一全国以后,其残余势力仍然对明政权构成威胁。因此,江西地区长期遭受着明朝统治者的“重赋”待遇。
朱元璋在洪武4年(1371)曾下诏曰:
朕起布衣,深知民间疾苦。及亲率六师,南征北伐,……朕以中国精锐驻守遐荒,岂但风俗之殊,亦有寒暑之异,艰难万状,朕不忍言。然欲镇安吾民,必资守边之力,其于科征转运,未免劳民,理势相须,盖不得已。念尔江西之民,未归附时豪强割据,狼驱蚕食,资财空匮。及归附之后,供亿更繁,今已九年,其为困苦,朕甚愍焉。今年秋粮尽行蠲免,以济民难。……事有缓急,故恩有先后。咨尔人民,其体朕怀。②
所谓“豪强割据”即是指陈友谅,陈友谅于至正23年(1363)为朱元璋所灭,至洪武4年正好九年。这个诏书明确说江西“归附之后,供亿更繁”,这正说明朱元璋在消灭陈友谅后,尽管江西“资财空匮”,还要加重江西的赋税负担,以至到洪武四年尚“其为困苦”。江西的这种情况,与江南一样,实际都是朱元璋对原先敌对势力占领区实行重赋政策的结果。
然朱元璋仅减免了一年秋粮,并未降低江西的赋税科则。洪武21年(1388),南昌府丰城县民反映赋税太重,朱元璋才降低江西的科则。《明太祖实录》卷190记载:
南昌府丰城县民言:农民佃管田一亩岁输五斗,诚为太重,愿减额以惠小民。户部定议一亩输四斗。上曰:“两浙及京畿土壤饶沃,输四斗;江西群(?郡)县地土颇硗瘠者,止令输三斗,著为令。”①
但每亩3斗的赋税,对土地瘠薄的当地来说,仍然是属于重赋。事实也正是如此,南昌府在明代始终存在重赋问题。同样的情况还存在于江西的瑞州(今高安、上高、宜丰三县地)、袁州(今萍乡、宜春、分宜、新余等市县地)二府。这与麻城移民大多来自这几个地方的记载是一致的。
我们再来看看黄州府的情况,弘治《黄州府志》:
洪武24年,官民田地塘三万五千三百四十三顷七十九亩三分五厘,夏税小麦三千五百五十石二斗三升三合四勺,大麦八斤九两九钱六分……。秋粮米二十一万六千九百五十四石三斗九升三合九勺。(卷3)
按上述税额计算,黄州府平均每亩税赋仅6.2升,只相当于南昌府的五分之一。在这种情况下,江西人口大量涌入麻城地区是势所必然的。
事实上,麻城已成为一个移民中转站,既有麻城孝感乡人迁入四川,也有外地移民稍作停留后向四川迁移。最典型的如泸州《王氏族谱》序言所说:“予思我父讳九,母雷氏,亦历风尘跋涉之苦,先由河南地随祖讳久禄于洪武元年戊申十月内,至湖广麻城县孝感乡复阳村居住,新旧未满三年,奉旨入蜀,填籍四川,有凭可据。由陕西至川北,洪武四年辛亥岁八月十四日至泸州安贤乡安十四图大佛坎下居住。共计老幼男妇二十二名。”在麻城居留的时间才两年多。
遗憾的是,孝感乡的人口输入量最终没有赶得上输出量的增长。到成化8年,动态平衡终于难以维持,孝感乡结束了自己输出和中转人口的任务,在麻城的历史上永远消失了!
下面是明朝三个时点江西、湖广、四川三省的户口变化表,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孝感乡必然消亡的趋势。
表2:
年 代 江 西 湖 广 四 川
洪武14年(1381) 1553924户 785549户 214900户
8982481口 4593070口 1464515口
弘治15年(1502) 1363629户 504870户 253803户
6549800口 3781714口 2598460口
万历6年 (1578) 1341005户 541310户 262694户
5859026口 4398785口 3102073口
资料来源:洪武14年《太祖实录》,弘治15年、万历6年转引自方志远《明清湘鄂赣地区的人口流动与城乡商品经济》“表2-7”。
从上表可以看出,江西的人口持续下降。湖广的户口数大幅下降后,直到万历初仍未能恢复。而四川的户口则持续上升,洪武14年到弘治15年的121年间,增长幅度达77.4%。这样,孝感乡于成化8年被撤并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四 麻城至四川迁徙路线
麻城移民入川的路线分水、陆两途。据四川省图书馆藏《湖北麻城王友山冯氏巴县谱系拾略》:“明末,王应熊以英年洪识,佐命燕京,后值蜀乱,奉诏赴川镇抚,在荆襄摒挡就绪后,由麻城携祖公友山、祖婆冯氏,暨诸兄嫂子侄全家男女溯江而上,至渝城驻跸。”此为水路入川。又石柱县《秦氏繁衍史传记》:“秦公讳安司逸其字,湖广麻城县孝感乡人也。……元季遭徐寿辉乱,安司公偕兄弟七人入蜀,自荆州石码头分袂,俱散处蜀中。”此为先由水路入川,到荆州后水陆并进者。《万县何氏家族史料汇编》:“子孙世居湖北麻城孝感高家堰、洗脚河、太平坝、千家村、凤凰山一带,皆其族也。传至二十余世,至元末明初洪武二年己酉岁,松、柏、梓三人品投来川。……因岳母隆(龙)氏年迈随后岳父杨仕虎。行至长溪河,丈婿二人骑马过河,以姓氏更名曰杨何溪。”此为陆路乘马入川。
根据明人黄汴《天下水陆路程》、程春生《士商类要》、明清两代官书及地方志书,我们可以大略勾勒出入川的道路里程。水路为:麻城至湖广武昌240里、武昌府夏口驿至荆州府荆南驿965里,荆南驿至四川夔州府永宁驿860里,永宁驿至重庆府巴县朝天驿1360里,朝天驿至成都府锦官驿2235里,全程5660里。陆路为:麻城至黄安90里,黄安至黄陂120里,黄陂至孝感县120里,孝感至云梦县40里,云梦至德安府60里,德安至随州130里,随州至枣阳130里,枣阳至襄阳140里,襄阳至巴东县930里,巴东至四川巫山县120里,巫山至成都府城1620里,全程3500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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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孝感乡迁川人口辨正
综上所述,元末明初,麻城孝感乡迁川人口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元末随明玉珍入川的军人及其家属;二是明初入川的麻城土著;三是江西移民在麻城居住数代或数年后入川的人口。这当然是一个庞大的移民群体。但我们并不否认这个庞大的群体里面存在着误籍与冒籍的情况。下面试作粗略辨正:
第一,孝感县误籍为孝感乡。元至正17年(1357),随明玉珍入川的部队和随军家属,据曹树基先生估计有40多万人。①这40万人中有相当一部分麻城人,也有相当一部分孝感县人。这部分孝感县人的后代或口耳误传,或家谱中仅记祖籍为“湖北孝感”,就极可能误为麻城孝感乡人。但需要说明的是,这部分人数量十分有限。因为入明以后,孝感县是没有人口输出能力的。明初,孝感县与安陆、云梦、应城和随州同属德安府管辖。由于元末战争的破坏,使这一地区的人口消耗极大。查《明史•地理志》,洪武初年,德安辖区仅有云梦县未被省废,其余各州县皆是洪武13年复置的,而德安府也降为州,从属黄州或武昌府,至洪武13年才复为府。康熙《安陆县志》作者说:“闻之老父言,洪武初大索土著弗得,惟得城东老户湾数户而无其人,乌兔山之阴空土以处者几人而无其舍,徙黄麻人实之,合老妇孺子仅二千人,编七里。”①明确指出迁入的移民为黄州府之麻城人。孝感县《夏氏族谱》在谈到自己的祖籍时说:“荣二祖,其先麻城太平乡古井巷人,明洪武初迁徙天下富民充伍,公偕李孺子徙居孝感县。” 又据广水市政府网站《历史述要•明初江西移民应山》介绍:“就保留下来的姓氏族谱看,应山现有十之八九的姓氏,均为明朝初年至明朝中叶从江西、安徽、麻城过来的移民,而以麻城移民为多,所谓‘麻城过籍’便由此而来。”又据麻城市第一中学教师郑重建先生说:“1984年元月,笔者在省参加《布谷鸟》编辑部举办的全省业余骨干作者培训班学习期间,邂逅原孝感县文化馆馆长宋虎先生(此人为楚剧《双教子》的编剧,湖北省民间文学研究会理事)。先生年龄60开外。其时,宋先生见我来自麻城,甚为高兴,他亲切地称我为‘小老乡’。我觉得很新奇,便问:‘先生何以称晚辈为老乡呀?’答曰:‘我们孝感民间有一种民俗,把睡觉说作是回麻城去了,因为老辈有许多人自称原来的祖籍便是麻城’。”
第二、本县移民冒籍孝感乡。这又有两种情况,一是来自麻城其他乡的移民冒籍孝感乡;二是成化8年孝感乡撤消以后,来自原孝感乡辖区的移民仍自称祖籍孝感乡(甚至还有自称是明末清初迁自孝感乡的)。这两种情况历明清两代而不衰,但这种冒籍无关弘旨,因为他们冒的是“乡籍”而非“县籍”,他们毕竟是真正的麻城人。
第三、外地移民冒籍孝感乡。这种情况的发生,主要是因为四川移民中麻城孝感人在各地的势力都很大,为优化自己的生存环境而冒籍孝感乡人。也就是民国《南溪县志》所说的“(孝感乡)人众势强,土民或他兵冒籍以自求庇”。曹树基先生在谈到这个问题时,引民国《云阳县志》所举该县向、何、谭、孙、于、张、贾、李、王诸大姓,都说是“明洪武年间自麻城迁入”的例子,然后说:“向氏是鄂西、湘西典型的蛮族大姓,是不可能迁自麻城的。”①实际上就是肯定向氏属冒籍之列。但此论也略显武断,向氏为鄂西、湘西典型的蛮族大姓是事实,但他们可以先迁到麻城,取得麻城籍以后再迁四川。就如曹先生所说的“既有麻城孝感乡人迁入四川,也有外地移民在孝感乡稍作停留后向四川迁移。有些外地移民在孝感乡停留时间很短即入川,有的则定居数代成为土著后再迁移。”②麻城向氏正是后一种情况。据四川长寿《向氏支谱》载,其族于“元人入侵时,为避战乱,文秀由湖南沅陵迁湖北麻城县,生子爵禄,安居乐业。不知相传数代,至本支始祖万恩公住麻城县孝感乡向家坪、中坝、陈家沟一带(现麻城市松鹤乡)”。
上述误籍和冒籍情况的存在,是客观事实。对此,我们并不讳言。但如果因此而否定整个孝感乡和那些孝感乡先民的历史存在,则未免以偏概全。
六 不要重演“大禹是条虫”的闹剧
最后,我们想谈谈邓经武先生那篇大作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第一,没有充分地占有资料。众所周知,要想否定一个定论,除了必须掌握并否定所有支持这个定论的材料以外,还应尽可能的找到新的反证材料。可惜的是,这两者邓先生都没能做到。我们注意到邓先生没有引用过《麻城县志》,研究一地历史而不研究其地史志,令人颇感奇怪。是不是清代三部《麻城县志》邓先生手头都没有呢?当然,邓文引了谭其骧先生“地方史志不可偏废,旧志资料不可轻信”的话,以否定族谱资料和地方史志的可信性。但谭先生强调的是要通过分析和研究后再加利用,这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读懂的话。不知怎么吓得邓先生连看都不敢看。
第二,逻辑推理错误。邓先生先罗列了麻城县和孝感县的有关史料,证明了两个地名的不相干,推论出“麻城县和‘孝感乡(县)’是两个互不隶属而并行的同级行政地区”。并由此得出结论:“湖北省麻城县孝感乡”是一个纯属虚构的、子虚乌有的地名!我们且不说这个推理过程中将“孝感县”偷换成“孝感乡(县)” 的问题(偷换概念也是逻辑错误),仅就这个“因为A与B无关,所以A与C必然无关”的推理公式,我们就不敢恭维。
第三,囿于先入之见不能自拔。因为只知道有个孝感县,故陷入以证明孝感县的存在来反证孝感乡不存在的泥潭。
第四,史料为我所用。邓文虽然对地方史志表现出一种令人费解的厌弃,甚至骂康熙版《成都府志》和《明清史料》“只是骗人的‘鬼话’”。但他也有连族谱资料都愿意使用的时候,当然,这就要看这些材料是否能为我所用了。如蜀州火井塘《杨氏家谱》、民国版《荥经县志》,还有咸丰《云阳县志》。最有意思的要数对《云阳县志》的引用了。邓先生在试图证明四川土著多于移民时说:“咸丰版《云阳县志》载:‘邑分南北两岸,南岸民皆洪武时由湖北麻城孝感奉敕徙来者’,也透露出‘北岸’是土著原居地的信息。”但是,请读者不要上当,《云阳县志》紧接着说:“北岸民则康熙、雍正间外来寄籍者,亦惟湖南北人较多。”我们怎么也看不出哪里“透露出‘北岸’是土著原居地的信息”。学问做到这个份上,大家还能说什么呢!
总之,孝感乡的存在是一个不容置疑的问题,孝感乡作为全国八大移民基地之一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我们不敢想象:从600多年前直到现在,涉及数十代人;从湖北到四川,跨及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大家都在共同“虚构”和编织着一个“子虚乌有”的孝感乡的神话。据曾在网上与邓先生讨论过孝感乡问题的周启志先生写信告诉我,说邓先生祖籍也是麻城中馆驿镇的邓家榜。我想,如果邓先生的始祖是明成化八年以前迁川的话,那么准确的祖籍地也应该是孝感乡!
二十世纪初,中国史学界曾出现了一股强烈的“疑古”思潮。从学术研究的角度讲,疑古是无可厚非的。在更多的情况下,疑古恰恰是学术进步的动力。但后来弄出一个“大禹是条虫”的惊世之论出来,让大家都目瞪口呆。我们希望,在移民史研究领域,不要重演这样的闹剧!
[主要参考文献]
⒈葛剑雄主编《中国移民史》,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⒉康熙九年刻本《麻城县志》,1999年影印本。
⒊方志远《明清湘鄂赣地区的人口流动与城乡商品经济》,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⒋弘治13年《黄州府志》。
⒌万历《黄安初乘》,2005年影印本。
作者单位:中共麻城市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