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南罗氏宗族的形成与发展
发布时间:2006-10-28
一、汤南罗氏宗族的形成
广东丰顺县西南境的半丘陵地带,有三个以“汤”为名的乡镇,即汤西、汤坑和汤南(见图1)。
“汤”在汉语里有温泉的意思,此地有几处温泉,源源不断地流淌着灼热的泉水,地名与实际相符。”榕江的交流北河在这里由北蜿蜒而南,北河以西旧称西门外,西门外的罗家约为罗氏宗族世居地,今称汤南;河以北叫北门外,今称汤坑,是徐氏宗族的后地。汤坑以西今称汤西,陈氏在此居住。陈姓的人口在丰顺县排第一位,汤西五个大村都姓陈,但陈并非一个统一的宗族,是姓相同而宗不同的同姓亲。人口排第二位的是罗氏,这个宗族居住集中,又有经济实力,历来为地方政府和民间所重视。徐姓是第三大姓,居住比较分散,实力在罗、陈之下。
汤南在“三汤”中位置最佳,它位于县境偏南,南与揭阳县玉湖镇交界,面积56平方公里,耕地2.1万亩。东南部是北河与其支流龙车溪形成的冲积平地,全镇的9个行政村(计共242个小村庄)2/3分布于此。西北部是山区,西南部是丘陵,有高岗梯田与山坡地。全镇人口4.5万,分讲两种语言,占总人口90%强的罗氏宗族(计4.1万)操福佬话,另10%弱的人(约4千人)操客家话。语族群约有五六个姓氏,3/5居住在平地边缘的长坑行政村,2/5住在平地内的新铺行政村。l997年底以前,汤南还有一个叫邓屋的行政村,共有5l00多人,全部是姓陈的客家人,分布在下岭、罗寨、大寨和新屋下等四个自然村。这个宗族拥有l0余个词堂和公厅,其中1个是总词,1个房头饲,8个是分词。1998年该区已经划结别的镇。
罗氏宗族在汤南已近30世,计700余年的历史。据说祖先潮逸公是客家人,于南宋末年由福建宁化石壁村迁来揭阳。
洪启 讳潮逸有三子,长子罗 安,定居揭阳县蓝田都上阳,为汤南罗氏的初祖公。次子罗康,定居潮阳。三子罗 兴.定居揭阳玉湖,其子
孙现迁居何处已不为人所知。
罗安有二子,长子北山,次子玉罗。两房派生出五个男孩,五个堂兄弟为五个房头,其中,蓝洋派人数最多,(蓝洋房派现达16万人,分布在新埔园、阳光、东风、长坑和汤光管理区的二十)各房派在自己的多个村庄及揭阳县的一部分村庄。罗氏五个房头,又可复归为两大房,即北山和玉祖名下,居住在汤南之外的人不算,两大房中长房现有1.7万人.二房有2.4万人。)村落开辟了墟市,有四墟一市,市集的名字叫龙田。
潮逸公是客家人,客家人以固守自己的语言见长,有“宁卖祖宗田,勿忘祖宗言”的说法,潮逸公之后五六世,族人仍讲客语,以客家人自居。但汤南行政从隶属于揭阳的历史较长,潮州文化的辐射给异族群相当大的影响,罗氏日日与福佬人接触,在潜移默化中全盘接受了潮州文化,放弃了客家身份和客语,成为地道的福佬人。
开基之后,罗氏便同黄氏发生对立,为风水双方争讼约三百年。
汤南境内有几道连绵起伏的山峦,形态似一匹奔马,黄姓祖坟占据的地势形如马组绳,有龙脉,脉从洞出,地上有几棵树,非常茂盛。罗姓祖坟占据的地势形如马肚,包容量大,曾隐藏过大队人马。依据联想,牵马需要缰绳,故谁也不怀疑黄姓的地势要比罗姓的好。事实上确实罗氏宗族从一世到五世,男丁不昌,只有八位叔伯兄弟,而同期抵达的黄姓则人丁兴旺,还出了一位状元。罗姓坚持认为黄姓的这块坟地是自己的,声称黄姓的开基祖早先曾给罗家当马夫,这块地是黄姓耍花招从罗那里骗来的。为争这块风水宝地,双方斗智斗法,期间穿插了许多动人的故事:如罗氏请风水先生“整治”龙洞,使龙断脉,又如,罗氏一老抠,天天给标志黄姓发达的大榕树浇水,树被“呛”死;还有罗氏告状的长老到了衙门长跪在碗碴上不起,膝盖下成了血泊,随行的小孙子双手捧血喝下,以示有理和告状决心,最后感动判官,官司胜诉,云云。总之,到了第十三世,罗氏的男孩逐渐多了起来,人丁越来越兴盛,黄氏全体则被排挤出场南,迁到今揭西榕城。
罗氏在汤南由小到大,发展到第二十世祖时,人口上万,族田甚广,周围山区的徐、刘、黄、谢、朱、吴、张、冯、陈等宗族成员大
多是罗姓的租佃者,租佃者中也有本族人。族田的管理权由各房派中有威望的长老掌握,召租的原则是先族内后族外,即先由罗姓农民挑选族田,再由外姓农民挑选。至为重要的原则是信誉,如果讲信誉,履行合同,族外人也可以优先,反之,如果不讲信誉,罗氏宗族成员也没有优先权。租金以上田为例,一般为每年每亩交谷5石(每石75市斤),早造晚造各交一半。通常,租种族田所交的租金要比租种私田所交的租金为轻。每到收获季节,交租的谷物从四面八方由水路、陆路运来,交通繁忙,人流拥挤,不难想象罗氏宗族鼎盛时期的风采。
宗族庞大的另一个标志是祠堂。这里祠堂林立,形成三个层次的体系,从总祠到五个房头祠,再到私房祠或公厅,约二百来座。总祠是纪念初祖罗安的,建于明洪武年间,屋宇雄伟,占地宽阔,象征全体罗氏成员的生命源,五个房头相象征五个堂兄弟,每个房派由此衍生。五祠之中,大房祠(宣教祠)出的人才一度灿若群星,享有“一门三进士,二总兵”之美誉。
祠堂之多可看第三房祠(碧祠)所在的今新铺行政村。这里方圆5平方公里土地上有10个大村,错落着38个祠堂,比较重
要的祠堂有9个,详见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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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红旗和白旗之争
罗姓发展到19世纪下半叶的时候,内部两大房派趋向分裂,一方称红旗,一方称白旗。此“旗”原是沿用清朝的军事组织——八旗军之旗的含义,开会称为旗会,后来演化到双方当真以红色和白色的旗帜为标志,故红旗白旗也就具有了双重含义。两方多次发生械斗,至今龙上老村北门围墙l0米长的一段仍遗有械斗中被攻破的痕迹。1894年那一次械斗最严重,一天打死三十几人,双方各半,惊动州县。械斗发生在上角与下坝两个跨房派的村庄。上角村属于长房即北山房派,下坝村属于二房即玉罗房派,上角村的长老为十八世的礼字辈,下坝村长老为二十世的草字辈,后者须尊称前者为老叔公。先是两村发生纠纷,上角村出了命案,老叔公没有及时协调,反受人挑动,力主武力报复,族众争强好胜,于是你来我往,愈演愈烈,酿成大祸。械斗以后,上角村将接触地带的寨门砌死,下坝村竖起栅栏封路,断绝来往,互相侮辱,上角村民称下坝村民为栅仔。此次械斗虽有其导火线,但如果乎日没有摩擦,冤怨不断积累加剧,代代相传,形成基础,是不可能引发流血的。
红旗白旗房派对立之前,双方共用一个墟市,因地点在长房聚居的新楼,故名新楼墟,由长房管理。新楼墟是一个旺市,四方货物集散于此,天天逢墟。该墟北面5公里处为汤坑墟,每逢农历的三、六、九为墟日。南面一墙之隔的新铺有漠上墟,谋上墟是个临时墟市,每月逢墟数次,交易清淡。新楼墟的东西好卖,吸引新铺人常去交易。因利数所在.在争论交易点时双方出现矛盾.甚至有时拳脚相向。显然,墟市只是罗氏宗族各房矛盾的一个聚集点,各种矛盾就在不同的点面上缓慢而长期地积累着。
红旗与白旗本为罗氏内部派系,但两派争相在乡间扩大势力,把外姓宗族卷了进去。这些外姓全是住在罗家约周围的客家人,一些小姓依附大姓而加入红、白旗派,为的是寻求庇护。不少人是罗氏宗族的佃户,与罗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自然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的雇主一边,反对该雇主的对立面。在这些人的带动下,他们的整个村庄也参加进来。这样,红与白超越了宗族界限,成为丰顺南部农村两大对立的地域集团。
在明清至1950年的中国封建社会,联姓联宗不光是本姓族群的结盟,异性族群之间也结盟,后者的政治性更强,红旗白旗两大地缘集团就是联姓联宗的结果。这种联盟需要一定的协调机构,族务委员会、乡事委员就是这样的机构。
两大派别互斗期间,地方陷人分裂,双方经济贸易等活动停止,与新楼毗邻的邓屋陈氏宗族不再到新楼赶墟,也较少去属于同一派别的新铺墟,因有新楼阻隔,须绕远路才能抵达,而选择了场坑墟。每一个旗派内部则是统一的,各包容数姓,人口万余,雄霸一方。
正如红旗、白旗之争伎罗氏宗族五个房头的关系简化为两个派系的关系一样,它也使客家各宗族之问的关系简化为两个阵营,亲近的宗族以及同姓亲的族群为一边,他们的对立面则归顺到另—边。空间上两派的村庄呈二元交叉分布,一个村庄或一个村群属于红旗派,它的邻村或村群可能就属于白旗派,而它的下一个邻村或村群则又可能属于红旗派。造成这一分布情形的基础是宗族的聚族而居(每一个村庄或村群往往是一个宗族或房族聚居的地方),以及各毗邻的宗亲房族原来就潜存着对立,红旗白旗不过使潜存的对立外现出来,当对立村庄的屋顶插上不同颜色的旗帜时,需要用理性把握的族群关系变为只需要用视觉直观的色调关系,使人赏心悦目地看到敌对双方空间的划分。
一些旧的矛盾可能在红旗、白旗的格局中凝固化,新的对立与协作也会产生。属于相同派别的宗族,经济合作与通婚范围首先在本派别内部解决,如果有必要,才突破派别界限,如在表3中,赤草洋邱氏,过去与徐、谢、曾通婚较多,与对立派别通婚只有几例,主要局限在蔡、高等姓氏。
1930—1940年,乡贤罗翔初顺应民心,采取外联内和策略,消除红白旧隙。他一方面与大埔县湖寮客家罗重温亲情,强调两地罗姓有一个共同的族源,即汤南福佬罗的祖先潮逸公与大埔客家罗的祖先德垂公是隔房堂兄,二公共一个曾祖父。外联是为内和服务的。联和的关键人物之一是罗翔初,另一位关键人物是罗卓英。后者是国民党陆军上将、曾任广东省主席,是湖寮德垂公的后代。罗翔初打罗卓英的牌,既借重国民政府的力量,又借重大埔罗氏宗族的势力,无人敢和他对抗。他睦族的动机是好的,策略的选择与运用是得当的,并且效果也是好的,迫使某些人放弃房派斗争,不计前嫌,为了宗族的远大目标团结起来。他数次亲赴广州拜见罗卓英.派人去大埔湖察拉关系,而罗卓英也想借重福佬罗的力量,消除红旗白旗宗派势力,造福地方,在任内期间增添政绩,扩大自己在粤东的影响,巩固其在国民党政治体系中的地位。此前,罗卓英已经处理了多宗地方争端,在依靠地方精英平定宗派之争方面很有经验。这次,他让自己的叔父携带匠额和汉剧团前来汤南参加罗氏初祖的祭祀,匾挂于罗安总祠,剧团在五大洞堂轮流各演一夜。以后,福佬罗与客家罗经常据代表互访,参加对方总祠或房头祠每逢五年一庆时举行的祭祀,一直保持到1943年。
另一方面,罗翔韧做了许多调解矛盾的工作。为了使闹纠纷的两个村庄重归于好,他卖掉自己的田产,请来两个剧团于同一天夜晚到双方的相堂演戏,事先他却告诉甲乙两村长老,说甲方认识到错误,今晚雇请戏斑为上乙村演戏谢罪,请求得到原宥;对甲村则将话反过来说。两村居民信以为真,互相产生好感,等到他们弄清真相,不禁为之感动,纷纷表示要搞好团结。罗翔初多次同五房长老商议兴教办学之事,使大家认识到,宗派斗争的发生和持续,与族人愚昧无知有关,如果普及教育,用知识灌注人心,就可克服族人的偏见,改变目前状况。在罗翔初和乡中贤达的努力下,先办起一所小学,后又办起一所中学,经费主要来源于学生交缴的学杂费,再以糖寮捐、屠宰捐和华侨捐款弥补,不足则由乡中五个房头祠的公偿筹补。因罗卓英在大埔办了一所叫“虎山”的中学,汤南的中学便以“龙山”命名,与前者结成为姊妹中学。龙山中学的成立标志着红旗、白旗宗派对立的消亡,宗族重新趋向于统一。罗翔初为了使自己与罗卓英的关系不断加温,将他的儿子和侄儿送到虎山中学读书,罗卓英也投挑报李,在这几位青年毕业回汤南的时候,送给每人一支驳壳枪,二十发子弹。20世纪40年代二罗关系非同一般,罗卓英从广州到汕头视察,特别要求罗翔韧派人去潮阳迎接他先到汤南,再回故乡。罗翔初进而联合各乡修建防洪堤,加强内部团结。
来源: 《当代华南的宗族与社会》 周大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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