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右王门学案

罗洪先，字达夫，别号念庵，吉水入。父循，山东按察副使。先生自幼端重，年五岁，梦通衢市人扰扰，大呼曰：“汝往来者皆在吾梦中耳。”觉而以其母李宜人，识者知非埃土人也。十一岁，读古文，亻既 然慕罗一峰这为人，即有志于圣学。嘉靖八年，举进士第一外舅太仆曾直闻报喜曰：“幸吾壻建此大事”。先生曰：“丈夫事业更有许大在此等三年递一人，奚足为大事也。”授翰林修撰。明年告归，已丁父艰，苫块蔬食，不入室者三年。继丁内艰，居后丧复如前丧。十八年召拜左奉坊左赞善，逾年至京。上常不御朝，十二月先生与司谏唐顺之，较书赵时春请以来岁元日，皇太子御文华殿，受百官朝贺。上曰：“联方疾，遂欲储贰临朝，是必君父不能起也。”皆黜为民。三十七年，严相嵩起唐之为兵部主事，次及先生。先生以毕志林壑报之。顺之强之同出，先生曰：“天下事为之非甲则乙，某所欲为而未能进，有公为之，何必有我？”四十三年卒年六十一隆庆改元，赠光禄少卿，谥文恭。

先生之学，始致力于践履，中归摄于寂静，晚彻悟于仁体。幼闻阳明讲学虔台，心即向慕，比《传习录》出，读之至忘寝食。同里谷平李中传玉斋杨珠之学，先生师之，得其根柢。而颞双江以归寂之说，号于同志，惟先生独心契之。是时阳明门下之谈学者，皆曰“知善知恶即是良知，依此行之即是致知 ”。先生谓：“良知者，至善之谓也。吾心之善，吾知之吾心之恶，吾知之，不可谓非知也。善恶交杂，岂有为主于中者乎？中无所主，而谓知本常明，不可也。知有未明，依此行之，而谓无乘戾于既发之后，能顺应于事物之来，不可也。故非经枯槁寂寞之后，一切退听，天理烔然，未易及此。双江所言，真是霹雳手段，许多英雄瞒昧，被他一口道著，如康庄大道，更无可疑。”辟石莲洞居之，默坐半榻间，不出户者三年，事能前知，人或讶之，答曰：“是偶然，不足道。”王龙溪恐其专守枯静，不达当机顺应之妙，访之于松原。问曰：“近日行持，比产有何似？”先生曰：“往年尚多继续，近来无有杂念。杂念渐少，即感应处使自顺适。即如均赋一事，从六月至今半年，终日纷纷，未堂敢大庆倦，未尝敢执着，未堂敢放纵，未尝敢张皇，惟恐一人不得其所。一切杂念不入，亦不见动静二境，自谓此即是静定功夫。非纽定默坐时是静，到动应时便无著静处也。”龙溪嗟叹而退。先生于阳明之学，始而慕之，已见其门下承领本体太易，亦遂疑之。及至功夫纯熟，而阳明进学次第，洞然无间。天下学者，亦遂因先生之言，而后得阳明之真。其哓哓以师说鼓动天下者，反不与焉。

先生即定阳明《年谱》，钱绪出曰：“子于师门不称门生，而称后学者，以师范存日未得及门委贽也。子谓古今门人之称，其义止于及六委贽乎？子年十四时，欲见师于乾，父母不听，则及门者其素志也。今学其学者，三纪于兹矣，非徒得春门，所谓升堂入室者，子且无款焉，于门人乎何有？”《谱》中改称门人，绪山龙溪证之也。先生以溓溪“无欲故静”之旨为圣学的传。有言“辞受取与”为小事者，先生谓“此言最害事。”请告归，过仪真，一病几殆。同年项瓯东念其贪困，有富人坐死，行贿万金，待先生一言，先生辞之而去已念富人罪不当死，嘱恤刑生之，不令其知也。先世田宅，尽推以与庶弟，别架数槛，仅蔽风雨。寻为水漂没，假寓田家。抚院马森以其枚所却馈，先后数千金，复致之立室外，先生不受。其门下拘正学堂以居这。将卒问疾者入室，视如悬罄，曰：“何至一贫如此？”先生曰：“贫固自好。”故于龙溪诸子，会讲近城市，劳官府，则痛切相规。谓“借开来之说，以贵后车传食之振，为贿赂公行，谦耻道丧者，助之澜也。”先生静坐之外，经年出游，求师问友，不择方内方外，一节之长，必虚心咨请，如病者之特医。士大夫体有规格，黯弃殆尽，独往独来，累饥寒，经跋洗，重湖惊涛之险，逆旅誶置之加，漠然无所芥蒂。或疑其不绝二氏。先生尝阅《楞严》，得返闻之旨，觉此身太虚，视听若寄世外。见者惊其神采，先生自省曰：“误入禅定矣。”其功遂辍。登衡岳绝顶，遇僧楚石，以外丹授之，先生曰：“吾无所事此也。”黄陂山人方与时自负得息心诀，谓：“圣学者亦须静中恍见端倪始得。”先生与龙溪偕至黄陂习静，龙溪先返，先生独留，夜坐功夫愈密。自谓：“已入深山更深处，家书休遣雁来过。”盖先生无处非学地，无人非学侣，同床各梦，岂二氏所能连染哉。耿天台谓先生之与时所欺，愤悔疽发，还家而夫人又殂，由是益恨与时。今观其夜坐诸诗，皆得之黄陂者，一时之所证入，固非与时所可窥见，又何至以妻子一诀，自动其心乎？可谓不知先生者矣。邓定宇曰：“阳明必为圣学无疑，然及门之士，概多矛盾。其私淑而有得者，莫如念庵。”此定论也。